第三十九章｜我还没有和他和好 (第2/2页)

刀万剐，他浑浑噩噩地逃亡，身边没有几个亲信，一次次陷入绝境，一次次遍体鳞伤。曾经御龙引风雷，现今如半死之蛇拖行于污泥，谁人都能轻易地踩死他。

    苏孟辞看他落魄，看他凄凉，看他身负重伤，绝世容貌也覆了难掩的疤，可无论他狼狈到何种境地，眼里都有那天之骄子的桀骜。他总觉得哥哥还在他身边，在他梦里，所以他时常闭眸，自言自语，有时是耐心哄骗，有时是冷声嘲讽，有时是怒不可遏的质问，极少时，他像个孩子，在雨夜里泣不成声，问他哥哥为什么。

    他恨他哥哥，恨那个人为了别人而死，恨那个人临死，都只想要一面镜子。

    画面就暗淡在一个雨夜里，消失在苏孟辞恍惚伸手，想碰一碰他时。

    苏孟辞再难忍受，在这一刻淌下一行清泪，颤声说：“我还没有和他和好……”

    大殿之中，没有一人应声，似乎是他声音太小。

    “我还没有和他和好，我还没有和他和好！”

    他的泪流了许多，只是这一句话，这一个念头，便让他心痛难当。

    他最后与危应离好好说的几句话，竟是梦中那些埋怨争吵，临死之时，他也不曾对那人说几句贴心的话，他二人的误会，竟然一世都不能解清。

    他从来不想论什么对错，争什么输赢，赚了赔了，有甚要紧？自己是善是恶，那人都喜欢他，同样，危应离是好是坏，他一样喜欢。

    好像两人的缘分，在他生之前，死之后，都早早注定。

    人无完人，他喜欢的，从来不必是一顶一的能人善人，他就是喜欢危应离，喜欢那个人罢了……

    鬼帝在上，鬼吏满堂，却无人知道他的心伤，连危应离的结局，酆都大帝都没有让他看完，只沉声说：“人终有一死，死状如何，就不必知晓了，免得徒增烦恼。”

    苏孟辞轻轻握拳，似乎不肯罢休，酆都大帝却厉声道：“天尊不许你看，你就不要一意孤行了。你此次赎罪，天尊已极为不满，莫要徒生事端了。”

    苏孟辞心口轻颤，他幽幽抬眸，轻声问道：“有何不满？”

    “天尊不许你与凡人牵扯不清，更不悦你对寻常之人念情，甚而因此殒命。”

    “情理之事，非是三言两语禁得住的。”苏孟辞皱眉垂眸，悄悄抹去泪痕，接住落下的阴阳镜，缓缓侧了侧身。

    酆都大帝叹气道：“你这样脾性，如何清心静气再赴前尘呢？”

    苏孟辞握紧拳头，眸里银光点点：“如今我心中所想，只有我弟弟，就算再跳到泉中，换了皮囊，怕也是心神不宁，难有做为。”

    酆都大帝摇头道：“忘了吧，前尘如烟，都是过往了。”

    苏孟辞抚着阴阳镜，出神地说：“他曾说他是假的，那一方天地也是假的，世事更是笑话一场，我当时那样动怒地反驳他，如今也该坚守自己说过的话。”

    “天尊料到你会有此种想法。”酆都大帝邻水而立，遥望天际，“世事皆是因果轮回，你可曾想过，你弟弟死后去了哪里？你二人在前世，死期不过差了三年，可到现世，却差了千万年。你想一想，你往前世赎罪，究竟改变了什么？自然是改变了千万年前的结局了，你弟弟死后，想来也到了千万年前的酆都。你二人终究隔了几世的轮回，纠结于过往，对他对你，都无半分益处。”

    苏孟辞自然明理，可终是无法释怀，只为难道：“可我心已是磐石，轻易不可扭转，我纵然想忘却，也心不由己。”

    “这个无妨，我早有准备，你快快闭上眼睛，心无杂念，待吾取你情丝。”

    酆都大帝泰山一般跨来，苏孟辞竟有些恍惚地闭上了眼，而后只觉灵台清明，浑身透彻，万物皆空。

    再一睁眼，便见酆都大帝将一浑圆珠子装入匣中，而他只知自己两入地府，亦记得赎罪之事，可其中经过，却全然不知了。

    酆都大帝将匣子递给他看，只见其中一颗黑玉流光溢彩，其中金光如龙。他知晓自己被抹了记忆，亦知这是情理之中，他心甘情愿，故而也没有动摇。

    “再者，便是这个了。”酆都大帝收了木匣，又从袖中取出个血红丹药来，在他抬头时，正好丢到他口中服下。

    “这是何物？”苏孟辞捂着喉咙诧异发问。

    “此药能助你尽显神通。”酆都大帝嘱咐道：“你下一世，是满身血债的杀手，你要学着冷酷无情些，不要因一时心软放过他人性命。你要记着，许多人已死过一次，你重历一番，待人心善也无用。这是天尊教我嘱托你的。”

    苏孟辞甫将药丸吞下，酆都大帝一看泉水波涛泛滥，脸色也是一变，推着他慌张道：“哎呀哎呀，晚了晚了，详情路上听说，你快去刀下救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就是一空，人已被推入水中。

    水面平静以后，酆都刚暗淡无光了一阵，便见西北方孽镜台外昊光乍现，云霞满天，仙雾缭绕，耀比日月。

    酆都大帝“啊呀”一声，抬袖遮仙光时，已携百鬼跪伏在地，浩荡荡一阵“恭迎天尊”后，众鬼便皆隐到了仙雾里，是那位天尊降下来了。

    酆都大帝只觉风清云绕，仙雾漂浮间，便见眼前一片玄色衣摆，衣角金光阵阵，细看原是龙鳞。

    他不敢抬头，只伏跪着举起木匣子，便见眼前衣摆动了动，尊神徐徐而来，咔嗒一声，打开了他捧着的匣子。

    天尊面容隐在云雾里，只见得青丝垂肩，他低头握起玉珠时，下颚才现出轮廓来，只看这如峰一线，也知是出尘容貌。

    他抚着黑色情珠，一层业障在他身上浮现，他却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地，受着这罪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