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刀下救人 (第2/2页)

，极轻微地动了动。

    纵是苏孟辞当初境遇最凄惨时，也绝不及此时半分。

    他抱着个将死的孩子，在雨里寻一条生路，整个人已熬得神志不清，只记得抱紧怀里的人，只一遍遍喃喃自语。

    你不能死，绝不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噗通倒在地上，眼前却是宽阔大路，远远的，有阵暴雨也盖不住的车队声响，他一抬头，就看灯烛点点，似夜色里一笔游龙，沿山道缓缓行来。

    苏孟辞立时便清醒了，心里燃起了一丝生机。

    那车队十分工整，看着颇有气势，不知是一方富商，还是王公贵族，总之这列车队，救下一个孩子，一定不足挂齿。

    车队行至近处那片刻功夫，苏孟辞已权宜得当，他将怀里的孩子放下，解开自己裹在他身上的衣袍，就这样将昏迷不醒，满身血污，辨不出原貌的他丢到路边。

    他披上血衣，转身离开时，还感觉衣摆被什么勾了一下。他并未在意，只迅速钻到密林里，躲在一棵老树后，掩了气息藏了身形，狼狈又卑微。

    车队果然停了下来，大雨里，为首那辆车上下来几个穿披风的魁梧男子，神色冷峻地朝后头一辆车走去。

    第二辆车四角皆挂了灯笼，左右无门无窗，而是月白色竹帘，帘上还悬着銮铃。

    那几位护卫模样的人立在雨中，隔着帘子禀告道：“二小姐，前头路边有个孩子。”

    “什么孩子？”一阵稚嫩童声里带着三分好奇，七分不耐烦，一双粉嫩嫩玉手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同样粉嫩的小脸。她托着下巴往外看了看，果然见路旁躺着条野狗一样的东西。

    “脏兮兮的，死在这种地方，怕不是染了疫病吧？”她嘟嘴说，模样很是娇气，“停下来做什么？那东西又挡不住路。”

    前头一人俯身查探过，跑过来说道：“二小姐，人没死，是受了伤，断了条手，浑身是血。”

    “跟我说这个干吗？我家是做杀人买卖的，又不是半路救人的活菩萨！”她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在一群杀手面前，颇有架势，“这破地方本小姐待够了，快走快走，我要回家！”

    “是。”几个护卫应下，回去上了马车，车队又缓缓行了起来。

    苏孟辞在雨中暗处，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却见这马车，与车里那位娇美的小姐，就要和路旁的孩子擦肩而过了。

    他心下着急，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闭眼苦苦哀求，求老天开眼，让她发发善心，救下那孩子吧。

    他默念数遍后，突闻天上雷声大作，雨势愈加狂烈，连树上密叶也遮挡不住了。

    二小姐吃了一惊，因雨水湿了衣襟而不高兴，正要放下帘子回车内暖和，眼睛却正巧瞧见了路旁那泥污里的身影。

    只见那少年脸上血污尽褪，整个人似浮在水中一般出尘，惊艳了这凄凉雨夜。

    二小姐大叫停车，护卫过去，她就指着路旁那孩子，教他们把人抬起来。众人将他抬过去时，二小姐却遮着手帕直往后躲，皱眉呵斥道：“谁说抬这儿来了？快抬后头洗洗换衣服，收拾干净了再带过来教我看。”

    一刻钟后，雨势渐小，车队里有行医之人，处理断臂之伤，习以为常。

    那昏迷不醒的人再被抬到二小姐车中时，已是一身素衣，青丝散漫。

    二小姐跪坐在车内，兴冲冲招手道：“抬进来教我看看。”

    那孩子被放到她怀里时，她一时看傻了眼，只觉面前这人，像个玉雕的娃娃一样，好看得教人不敢乱碰。她那些玩伴，常拿些雕得精巧俊美的小木人出来炫耀，她以前还常羡慕，如今却觉怀里这人比那些玩物好看多了。

    她托着腮帮子笑了笑，更急不可耐想回家了，到时候她要在那些大家小姐里出尽风头。

    马车慢慢行了起来，她心里暖洋洋的，欣喜地抱着这个好看的孩子，估摸着他二人年纪应该差不多大。

    车身颠簸中，那躺在温软锦缎里的孩子轻轻睁开了眼，长睫掩映下，是一对深沉莹亮的眸子，他冷淡抬眸，目光和她轻轻对上。

    她见他睁眼，不由痴看一阵，待他疑惑皱眉，才回过神来，只俯身将他抱紧，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他，笑着用软糯声音说：“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他像个没有魂魄的人一样，缓缓垂眸，看到了自己左臂上缠着的白色细布，他的手臂，空荡荡的。这一瞬，他眼里突然有了颜色，血一样，暴怒，惊恐，仇恨。

    她忙担忧地拉住他右手，抵着他额头探了探体温，而后才解释道：“是我救了你，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他的目光突然柔和了许多，放下了戒备，反而有一种，出人意料的依赖。

    他虽然昏迷不醒，可他记得，有一个人抱着他，护着他，用温暖的手碰他。在他奄奄一息，自己都痛苦得想死去时，那个人让他活了下来。

    原来，是眼前这个笑得温婉的女孩子。

    他突然觉得很安心，突然有一种奢望，想就这样睡去。

    “我救了你，你就要报恩。”她用小手抚着他额头，有些娇纵却极温柔地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要像总坛的人一样护着我，有别的jiejiemeimei喜欢你，你也只能跟着我。”

    他伤口突然很疼，疼得皱起眉头，却不肯出声，他不能让这个一心一意想让他活着的人担心。

    她见他不说话，就撅了噘嘴，可他这么好看，她喜欢抱着，不愿放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炫耀一般对他说：“给你包扎的人说，你的伤口形状奇特，砍你手臂的，是十二楼副楼主。他砍了你的手，我们日月无光一定不会放过他，你也要记住，你仇人的名字是——”

    天色将明，苏孟辞自顺利送走养父的亲生儿子后，已遇到十几个水茫茫的杀手了，他们将他逼到山中，又回到了那座废弃小楼。

    他来杀那孩子时，不曾受伤，现下却是精疲力尽，遭了旁人暗算，他们刀剑冷箭，都淬了毒，如今毒素入体，他已是神志不清，躲在小楼后，再难动弹了。

    当年水茫茫与十二楼拼争天下第一的位置时，他作为十二楼楼主的密徒，为了名声地位，提梅骨刀独闯水茫茫总盟，杀了当时的老盟主，一夜声名鹊起，教世人记住了他这傲如寒梅，自诩天下无双的绝顶杀手。

    也正是如此，十二楼与水茫茫势不两立，他更是水茫茫盟内人人遇之必诛的仇敌。

    如今他有此一难，也算罪有应得。

    喊杀声渐渐逼近，他却再没有一丝力气了，想到被救走的孩子，也算是赎了桩罪，就这样再死一回，倒也不亏。

    轰的一声，身后墙木倾塌，几名青衣人刀剑齐出，朝他逼来。

    他听得怒骂声声，倒并不在意，冷风迎面而来，是一柄大刀直朝他头顶劈来。

    他缓缓闭上眼，暗自叹了声：“麻烦。”

    他这被杀之人，嫌他们不够利落。

    谁料，唰唰唰几声清冽声响，紧接着便是利器入rou之声，连惨叫都不及落地。

    苏孟辞猛地睁眼，身前挥刀之人斜斜倒下，他沿箭出的方向望去，太阳不知何时升起，照得人眼前满是白光。

    一人逆光骑在马上，弯弓引箭，墨发温柔，眸如星子，泪痣轻飞。

    他仰头收弓，轻柔说道：“师兄，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