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2页)

树，没有往下坐、或者被砍倒的迹象。

    “好吧！那么，马蒂诺先生，您先在这儿等一等，小的我呢，立刻给您取凭证去。这儿是克瓦索夫的全部资料，您要是觉得没意思，边上还有最新出的杂志供您消磨时间。”

    话音刚落，负责人就闪出房间，速度快得压根儿没给腰板挺直的时间——这马蒂诺有些高傲，但干吗和钱过不去呢？

    三十万里拉换四千五百万里拉的生意，他要是怠慢了一秒钟，赫尔墨斯就会风风火火地赶来给他一巴掌，骂他是个举世无双的蠢货。

    现在，休息室里只剩下爱德华和米哈伊尔了，沉默尚未离开。

    爱德华没看低着脑袋的米哈伊尔一眼，他略微往后退了几步，待小腿碰到软椅边缘后，便向左侧了侧身子，以软椅扶手为支撑，蹙起细眉，慢慢地坐下去。

    等到放稳手杖，抚平西装的褶皱，爱德华才轻叹一口气，开始翻看和米哈伊尔有关的那几张薄纸——只为了消磨时间。

    毕竟他不在乎米哈伊尔的出生日期、身高、yinjing的长度与粗细。这几张纸写的全是诸如此类毫无用处的东西，只有一小行话提到米哈伊尔曾经杀了人，爱德华对此有些许兴趣，艾伦没告诉他这件事。

    那唯一一通与米哈伊尔有关的电话里，艾伦对他说——

    “拉托雷，最近岛上新来了个野兽，在不死鸟，你听说过那地方吗？离你那儿不远，全部是些有钱人疯子。他是苏联人，全家都死了，服从性像狗一样强得可怕。据说让他跪下，他就会不要脸地直接跪下，擂台上打起架不要命的气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此外，他宁愿被打，也不舍得打人家小门童。上帝啊，我没见过如此愚蠢善良的人。拉托雷，你笑什么？你想去看看他？那好吧，你什么时候回西西里？噢，下周五……什么？可以，那儿需要预约，我就帮你预约下周五的位置。不——你放心，托撒旦的福，里科还生龙活虎呢。对了，你之前托我找的大蓝闪蝶标本……”

    杀过人的米哈伊尔可听不懂这两个异乡人叽里呱啦的对话，他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和一个走路都需要拐杖的人共处一室。

    那么，他想要趁机逃跑，就太简单了，比扑倒一只小狼崽都简单，简单到他甚至有时间闭起眼，在心里哼起狩猎时的调子，慢慢考虑与逃跑有关的事。

    眼下，他的问题并不在于出去，而在于钱。

    他试过逃离这个鬼地方。第一次，因为绕不出这地下迷宫，他被抓回去挨了毒打和七天禁闭。第二次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甚至都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却因为没钱贿赂门童，在那扇上锁的铁门前被拿着电警棍的人团团围住。

    米哈伊尔有时觉得遵守秩序的自己过于愚蠢，只要他想，他保管能让这小门童被揍得哭着喊mama。可门童毕竟只是个孩子，看起来和自己的meimei一样大，米哈伊尔不忍心让他哭。

    这次，他们在七天禁闭的基础上，又罚他三天不许吃饭，禁闭一结束，他们就把他拉上擂台。那天是他第一次没有利落地把人打趴下，作为惩罚，又断断续续地被停了几天的干面包，害得他近来总是因为吃不饱而头晕胃痛。

    这愈发折磨他的情形在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今天早晨，那个总爱扭着屁股、时常打量他裆部的负责人用蹩脚的俄语告诉他：“米哈伊尔，你撞大运了，一位顶有钱的绅士看上你了，要把你买下来呢。”

    可惜，米哈伊尔不相信运气，也不认为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能为他混乱无助的现状带来任何改变。

    他只有十七岁，但过往的经历足以让他认识到力气远比运气好用——权力则能凌驾一切。

    很明显，他这种埃文基自治区的穷人连权力的裙边都看不到，能依靠的自然就只有自己的力气，而他恰好力气十足。

    米哈伊尔睁开眼，紧盯着低下头的异乡人，又想起门童将大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来回摩擦要钱的狡黠模样。

    一种无所谓的、年轻人专有的傲气，让米哈伊尔无法学着那小孩这么做。

    他的办法更简单。

    只需使出抓小山雀的力气掐住这暴露在他面前的纤细脖颈，用学到的几句异乡话——“钱”、“跪下”以及“安静一点”——指挥这个毫无防备的男人，他就能轻轻松松、大摇大摆地从这里走出去。

    可出去之后，他又能去哪里？父母、祖父早已猝然离世，meimei也没被救活——家人都死了，好在他亲手杀死了复仇对象。

    如此看来，他的人生算是到了尽头，希望了无踪迹，在哪里都是等待死亡。

    逃出去，当然得逃出去了……但这是困兽的本能，具体到他个人的意志，又有什么出路？

    休息室昏黄的灯光变得明亮，在米哈伊尔沉思的眼前，蓦地铺展出一片透明的浅蓝色冻原。几匹灰狼在二月寒冷干燥的空气中悠闲地漫步打闹，蓬松的皮毛被舌头梳理过，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万事万物祥和平静，一如往常，那是他被民兵抓走时看到的最后景象。

    既然这样，米哈伊尔想到，他可以回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继续同那些灰狼待在一起。

    那么，事情就简单得多了。一切顺利顺遂，未来无遮无蔽，不再胆怯地躲在休息室的沉默中。

    关于米哈伊尔，我们必须要知道，除去他野兽般强壮的身躯，他的性格也同野兽一致，纯真粗犷，未经雕琢，不善等待，需要一位主人来驯服他。

    于是，他微笑起来，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向异乡人的脖子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