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1/1页)

    “呀！”

    隔了面墙，我听见一声女人的惊呼：“怎么又停电了？”

    我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顾深——从五分钟前开始，他便陷入了自我沉默，不知道怎么了，他似有似无看我，又好像没看我。视线摇曳漫游，他的面容肃穆，情绪寡淡，我没叫他，只静静看他。

    屋内的最后一抹光被夜色吞噬殆尽。

    顾深终于回过神，我隐约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不一会儿，我听见按钮的“咔”声，一声、两声。

    “唔，停电了。”顾深说，“可能是电线短路……”

    他摸着墙面边缘，一副要往外走的架势，也确实出去了。感觉他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晚令感官放大无数倍，我侧躺在床上，明明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却总觉得被困在了床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覆盖、压制——在说：快跑、快逃、快走。

    不要待这里。不要待在这里。

    我多少可以知道，这是这句身体的潜意识，残余的一点细胞，还在挣扎。

    我微微张口，两只手覆盖上自己的喉结，力度略微收紧，脸色平静地做出口型。

    ——“清、醒、一、点。”

    除了空气，无人回应。

    眼前开始莫名的模糊，夜色成了一块不讨喜的抹布。

    指印按压脖处薄弱的皮，突突跳动的脉搏，命脉成了指腹一点，蜿蜒成河流，汇聚心间。

    闭上眼，酝酿睡意，无果。

    睁眼，无尽的黑。

    忍不住起身。顾深去了外面，去了哪里，过去了多久，我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唔，不知道。

    头脑明明是清醒的，但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弄丢了什么。

    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顾深该睡觉了，现在却不知道出去干嘛了……出去吹风吗？

    刚刚隔壁发出的女人的声音，耳熟，毕竟是邻居。地面铺了层软垫，光脚踩上去，一边将垂落至耳际的发丝捋开，一边往门口走去。先看的猫眼，一片黑黢黢，再才拉开未锁的大门——豁开一条缝隙，我的腕骨有很重的勒痕，只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居然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是因为乏力，还是因为恐惧。

    门外被声控灯光亮笼罩的走廊透露出一丝诡异的静谧。

    我听见了猫叫，再然后，又一次听见隔壁那个女人的声音：“小咪，乱跑什么呢！”

    匆匆脚步，急切的嗓音。

    我抬眼，与那人影，对上视线。

    女人约摸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未散的水汽。月白色的睡裙，搂抱在怀中的小猫。

    ——脸上没了上回碰面时的浓妆艳抹，取而代之的是探究意味的微微眯起的眸子。

    “呃，你……”她开口。

    印象里，是有口井。

    嘴唇开合，说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语。在耳边一阵嗡鸣。

    嗡——

    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点了下头，充当回应。

    女人的瞳孔折射出一道莫名的冷冽的光。

    “你没事吧。”她将问话说完整。

    除却呼吸、语句都显得突兀。她的语气并不轻松，力度不轻不重。

    “我没事。”我还是开口。

    她眸光微动，似是感到诧异，见我眼神困惑，她连忙撤回视线：“不好意思，你……你之前一直都光盯着我不说话的，我，我以为你是女孩子。”

    啊，头发长了，还有这张……

    我说没事，你是要现在下楼散步吗？

    她摇头：“不是，我是打算下楼扔垃圾，门一开，这猫就往外窜！”捋了捋耳际垂落的发丝，“这边最近不太平，晚上还是少出去比较好……”

    “这样啊，谢谢提醒。”我道。

    女人望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抿了抿唇，任由我将大门合上。

    很多时候我都不懂：不懂好人，不懂坏人，不懂旁人。

    大脑思维脱离出痛苦的范畴后，变轻松了许多。同样的，压抑、无力感也多了不少。

    向来如此。

    一贯过于在意他人目光、言论的沈知礼，自然是这样的。

    ……窝囊。

    我在心中不留情面地评判，哪怕形容的对象便是我自己。

    ……现在的“我”，到底是不是沈知礼呢。

    我也不知道。似乎成了代号。

    这副躯壳对尘世间只有厌恶、痛恨，我不同，我还有些多余的好奇——想过走出去看一看，可看到的第一位顾深以外的人，我便下意识退缩了。

    也许沈知礼本人便是如此，总是停滞不前，被那些目光困在原地。

    顾深仍然没回来，我颇感无趣，困乏感袭来，又只得叹息着闭眼。本想着，要任由意识被原本的知礼占据，但又觉着过分割裂。闭眼不过一瞬，我又睁开看向窗外，月色被窗纸糊成模糊的晕。

    “你要醒过来吗。”

    我朝着空气平静道。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回应。

    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侵袭大脑。

    ……沈知礼似乎真的睡着了。

    顾深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清楚。

    只记得闭眼假寐，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开了。

    步伐不紧不慢，听见倒水的声响，再是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

    十分急促，喝完后长舒一口气，颇有劫后逢生的意味。

    我没主动开口，静静感受他靠过来时，nongnong的酒水气息。

    “……知礼。”嗓音喑哑，我感到一只手抚过我的肩背，另一只手搭到我的胳膊，收紧。

    “喝酒了。”我平静叙述道这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嗯……”鼻息guntang，他将脸埋进我的颈侧，唇贴紧那块薄弱的肌肤，火热无比，“对不起。”

    我猜他在道歉喝酒这回事，因为沈知礼并不喜欢酒味儿。

    沉默两秒，我又道：“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找物业问了下停电的原因，然后路过了酒坊，”他抱我抱得更为用力，“知礼睡不着吗，都这么晚了。”

    黑暗中，我眨了眨眼：“在等你呀。”

    他抱得好紧，像要将我揉进骨髓里。

    “……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顾深的嘴唇微颤，“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我道：“一辈子很长，很久，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颈侧传来湿漉漉的温热感，我意识到他哭了，一点泣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呼吸声更为浓重，连带着我本算明朗平静的心绪都跟着沉甸甸了。

    “我想过死，想过很多次，可是知礼将我拉了回来。”

    “所以你才将他关了起来？”

    “嗯，”顾深闷闷道，“很多人都喜欢他，好人、坏人，都喜欢，他身边有很多人，他看不到我的。”

    “我本来可以孤零零的……可是知礼救了我，又不愿意一直救我……我的错。”

    夜晚沉寂而漫长，怀揣着见不得光的爱意，顾深念叨着，不停念叨着，念叨着错误，念叨着知礼。

    我安静聆听，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是沈知礼在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