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下弦月（4）-3 (第1/1页)

    太阳升起时，亲王宅邸门前迎来了宏大的阵仗。红毯铺地，数百名骑士列队。古伦希德赶忙爬起来，刚好赶上正门打开，艾洛温皇帝从他面前阔步而过，身旁是手持黑铁魔杖的首相。

    古伦希德第一次感到魔力带来的压力，他连滚带爬地下了阶梯，瘫软在地，胃里一股翻江倒海。昨晚的美食怕是白吃了！他想着，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

    “你来充个门面……”

    古伦希德跌跌撞撞地跟着扎哈德进了走廊，扎哈德为他整理好衣装，他们赶在皇帝陛下之前进入客厅。皇太子和身边的管家商议着什么，维玻面无表情，仿佛准备面对一场暴风雨。扎哈德和古伦希德悄悄站在奥林身后。奥林的头发已经放下了，他手捧黑脸猫，猫在掌心安睡，在这群臣荟集的厅堂里显得充满疯癫。

    吐可以，不能吐主子一身。古伦希德低着头，轻声念动咒语，他的胃平静下来。黑铁魔杖撞击地面，“咚咚”声越发清晰，桌椅哗然，君主就座，群臣行礼，古伦希德也跟着单膝跪下。没有随从高呼“皇帝陛下驾到”，客厅只是充满寂静，这就比什么都糟糕。

    “吾乃艾洛温首相娅莱希雅·辛媞，国中听闻虚无之神越过边境、降临米亚德。请列位官员汇报详细情况。”

    首相娅莱希雅是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女性，语调虽然友善，声音却充满沧桑，开腔就感觉是个不好糊弄的。古伦希德低着头，心想如果在场的都是yin棍，恐怕行些yin秽之事就能算了。这位替皇帝陛下发言，来势汹汹，想必要回归部落式的审判，任何司法都不顶用。桌上列位面面相觑，都把目光投向他的主子，肯定彻底完蛋。

    奥林开了口：“我在试用新型魔法时引发事故，召唤出了荒原之主、星系之主、虚无之神阿兹蒙特。”

    古伦希德感觉全场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奥林注视着地板：“魔法原理和交涉过程以后再解释。结果是，阿兹蒙特要求卡拉斯去他的星系赴任，时限为三天之内。如果不遂他的意，卡拉斯永远都会是这样，不能履行神灵的职责。”

    “殿下知道我国尚无抵抗虚无之神的手段吧？”首相问。

    奥林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半个字。

    首相又说：“时空神预测我国的气象及灾害，是农业发展和人口迁徙决策不可或缺的神灵。若有缺失，国力损失不可计量。”

    奥林抬起头：“还是我的配偶。”

    如果是往常，古伦希德确信他的主子还能骂出来“臭婊子”“没黑铁魔杖你什么都不是”之类的优美官话。但是皇帝陛下在场，肯定不行。场面恢复寂静，眼角的余光之中，古伦希德瞥到皇太子稍微向下坐了坐。古伦希德也跟着往后缩缩。

    叩桌声响起：“谁说’再搞魔法是狗养的’？”

    奥林低下头。

    古伦希德第一次听到皇帝的声音，那声音带着重锤般的魔力敲打他的耳朵，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梦见对方、也不会想到刺杀这种蠢主意。

    “你，维玻，经历两千年的完满征战，却百密一疏。溢出的魔力都把朕从玫瑰堡的床上震醒了，翼骑兵还按兵不动。”

    维玻咳了一声。

    “而你，奥兹瓦尔特，在这边境经历多年、消耗无数粮草、没得半点战功。看看你的脸！皇叔的事你一概不知，自己疗养得倒挺好啊！”

    皇太子讪笑着转过目光。

    “还有你，卡拉斯。你太娇惯他，朕宁可他当场死了，也不愿见到国之栋梁如此！”

    奥林抬起头，表情难看至极，古伦希德觉得主子想口吐芬芳，但被一声嘶哑的“喵”阻止了。古伦希德的胃也翻腾起来。

    “应对虚无之神之事，诸位大臣将军有什么主意，还请提议。”

    首相的声音依然严肃，但古伦希德知道那只是例行公事。时空神面对虚无神没有讨到便宜，先前又明确表明了没有手段。结果会怎么样？艾洛温失去了神，陷入各类天灾？又或者有新神上位，带来奇怪的未来？古伦希德并不在乎，他的梦和理想开始摇晃、进入翻滚的胃里。

    客厅寂静，时间流逝，日上三竿，时钟走到十一点、咣咣作响。

    “奥林，你没什么想法？”

    皇帝的话语令古伦希德再次头疼，他实在难以忍受那声音之中不自觉附带的魔力，他只在地脉崩裂时才感受过那种能量。米亚德史上地脉崩裂的记载只有三次。余光之中，古伦希德看到奥林摇摇头。

    “都没办法，朕的办法就是，你和卡拉斯离婚，首相负责寻找新神和时空信徒的安置。”

    首相没有应声，维玻和奥兹瓦尔特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古伦希德瞥了扎哈德一眼，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古伦希德感到冷气在客厅内盘旋，倒不是因为皇帝的愤怒，而是因为列位贵人的恐惧。

    “没异议？那好，”椅子响动，皇帝起身，“诸爱卿都去吃点东西，奥林和朕回玫瑰堡，下午出发，什么也不用带。”

    令人窒息的寂静再起。那句“什么也不用带”让古伦希德意识到，完蛋的不止奥林自身，他留在米亚德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古伦希德拽拽奥林的衣角：“我有个馊主意，能否直接……”

    “我的骑士有个馊主意，”奥林叹了口气，“你爱听不听。”

    胃里的翻腾到了喉咙，古伦希德觉得今天死定了，进言与否不过是两种死法。

    “抬起头来。”

    古伦希德屏住呼吸，他第一次见到艾洛温皇帝的面孔，那锐利的金色眼睛、狮子鬃毛般的长发，以及宇宙汪洋般自然流动的骇人魔力，他的恐惧到了头，他赶紧捂住嘴，好在胃里早已空无一物，然而他自身的魔力随之牵动，仿佛溪流受到海洋的呼唤，鲜血不停地从眼睛、鼻孔和口中流出。

    奥兹瓦尔特从座位起身，为古伦希德擦去鲜血。

    “啊父皇，这位是前线的骑士古伦希德·库尔哈尔，曾以一己之力击退过外神的空中魔城，可谓真正的勇士。”

    太讽刺了。鲜血奔涌不停，模糊了视野，好在呼吸道畅通，古伦希德赶忙说：

    “启禀陛下……米亚德回归之前，小的曾在各处诵经学习，听过一位贤者的箴言，贤者声称具备特定条件的话、是有可能让虚无之神改变主意的。只是年方日久，小的现在才明白箴言的用途。”

    这时，皇太子也擦净了古伦希德双眼上的血迹，再次面对那双金色眼睛时，古伦希德读不出任何东西，他有如面对透镜，透镜客观折射万物。他确信对方有足以抗衡虚无之神的力量，只不过施用与否，需要精心考量。

    “继续。”

    “先不提条件，不算箴言，小的也认为贤者掌握的知识足够让虚无之神改变主意。只是，呼，咳咳……”

    奥兹瓦尔特蹲下身，抱住古伦希德。

    “恕小的说话不好听，只是对于主人而言，现有的选择无非是选哪坨屎下肚罢了。”

    奥林给了他一脚：“快说，说完滚。”

    “那位是‘至尊贤者’，堪称米亚德神话奠基者的戈尔·瓦伦廷。”

    皇帝摆摆手，皇太子咕哝着“别脏了父皇的眼”抱着古伦希德跑出客厅。到门口的时候，古伦希德隐约听到一句问话：

    “办法来了，你吃哪坨屎？”

    客厅里哄堂大笑，快乐的空气弥漫而出。古伦希德确信这是针对奥林的阴谋，他的忠诚被当刀使了，他死定了、回不去了，今天赶紧嫁掉吧，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