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远逝，他们终将再次重逢 (第1/1页)

    待到夜幕降临，天气已转晴，还未黑透的天空上挂着几缕消散的云。桑梓湖边早已挂起了灯笼，微风拂过，灯笼微微摇荡，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暖黄色的光和涟漪揉在一起，映出潋滟灵动的水光，倒显出几分恬淡。

    父亲的运气一向很好，即使离去，天气也不会扫兴。

    湖畔早已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君陵雪去和戒律司汇合了，郭豫然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人感慨，有人哀伤，有人猜忌，而自己对父亲也不过一知半解。当有人谈论起父亲的理想父亲的故乡，他竟插不上一言半语。

    如此看来，在人群中的自己与他人似乎也并无差别。

    “又在想些有的没的。”清朗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情感起伏，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威严，像极了父亲。

    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谪仙一般的人，暖色的光打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为那古井无波的双眼度上一层清凌凌的水光，仿佛多情的眼波流转，倒是让这仙姿玉质的人有了些烟火气。那人不由分说地拉起郭豫然的胳膊往一个方向走：“祭灵仪式快开始了，莫要再闲逛了。”

    郭豫然被拽着往外边走，蓦然间仿佛回到了幼时，不论自己躲在哪里，眼前的人都能找到他把他拽到学堂：“庭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慕庭州步伐不停，却不理会郭豫然，端得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态度。

    这人怎么无端生起气来了，郭豫然牙都没长齐的时候就认得慕庭州了，对慕庭州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说得粗俗点，慕庭州抬抬屁股他都知道慕庭州是要拉屎还要放屁。

    如今这一言不发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是动了怒。而这种时候郭豫然只能殷勤地献上溢美之词，以求慕庭州尽快解气：“不愧是你，你总是知道我躲在哪。”

    说完这句，慕庭州拽着郭豫然的手力道更重了，似乎是更生气了，郭豫然只好闭上嘴，不再去触慕庭州的霉头。与其他人不同，慕庭州是真的会揍他的。

    慕庭州埋头往前走，有夜色做掩饰，让人看不出他眼中的怒火与阴翳。他哪里知道郭豫然躲在哪，他只知道把所有地方都找一遍总能找到他在哪。而这一次，他找了八年都没找到郭豫然躲在哪。

    将郭豫然带到灵舟边，郭云螭站在灵舟边负手而立。慕庭州站定，就有弟子将一把弓捧了上来，慕庭州接过那把弓递给了郭豫然，态度终于缓和了些：“师父他，比你想象得在意你。”

    郭豫然没有反驳什么，事到如今，在意不在意已显得不重要了。

    轻轻抚了抚手中的弓，此弓名为离断，由业龙龙骨和离凰石熔炼，通体漆黑的表面下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精美火焰纹样雕刻其上，流光闪烁间那图案仿佛真正的火焰燃烧了起来。灌输灵力射出的弓矢会化为火焰，离断的火焰会燃尽一切。这把弓的主人，是菡姨。

    在郭豫然之前，菡姨用这把弓送走了很多人，而在菡姨死后，郭豫然用这把弓送走了她。火属性的弓并不适合郭豫然，每次拉弓手都会红一片，但让云螭来拉这把弓太过残忍，拉开这把弓是需要勇气的，郭豫然宁愿那个坏人是自己。

    载着父亲的小舟在灵力的催动下飘飘悠悠驶向湖中央，郭豫然拉开弓弦，催动灵力，红色的火焰如流星一般飞去，长长的拖尾如同烟火般绚烂，火焰精准地落在小舟上，瞬间膨胀，将小舟包裹，不过眨眼的功夫，那艘载着尸体的小舟便化为灰烬消失在桑梓湖中。父亲算不上悠长却辉煌的生命，就此付之一炬。

    郭豫然凝起灵力挥向空中，翠绿色的灵力在天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郭豫然之后，六合宗的众人也凝起灵力，天空中炸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烟火，美不胜收。希望这些烟火，照得亮父亲去时的路。

    这便是六合宗的祭灵仪式，修真之人跳脱凡尘开始便已没有了故乡，尤其在那个仙魔势不两立的年代，落叶归根早已是奢望。葬在桑梓湖，便也算归乡了吧。至少同宗门的师兄弟相互照应，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父亲在桑梓湖送走过朋友，也送走过爱人，如今他自己也走了，在那个无可窥探的世界，他们终究会再次重逢吧。

    这么一想，死亡也不算太可怕。不知怎么的，脸上竟一片湿润，伸手将眼泪擦干。他以为他不会为父亲落泪，也许他比他想象得要在意父亲。

    慕庭州走过来，默默地拉起郭豫然的手，冰属性的灵力中和着残余在郭豫然手上的火属性灵力，不一会郭豫然手上的红痕就消了下去。两个人一块待久了，这种微小的事也仿佛成了一种默契：“很久没见你哭了。”

    “是吗？”郭豫然抽回手，仔细想来确实如此，真是奇怪，母亲在的时候他总是很爱哭的。

    没有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打算，慕庭州简单交代了几句：“我去安排宾客了，你的屋子还留着。”

    作为六合宗的首席大弟子，慕庭州总是要显得比别人忙碌许多。他像自己的父亲，严厉不爱笑，又像自己的母亲，体贴入微。仔细想想，谁家的儿子悄无声息跑了好几年，做父母的都会生气吧。忍不住喊了慕庭州一声：“慕庭州。”

    慕庭州离开的步伐停了下来，却并未转身。郭豫然知道，他还在气头上。

    “对不起。”

    身形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回话，慕庭州像一只白色的飞鸟飞走了，只留给郭豫然一个背影。

    应该是消气了吧，慕庭州总是很好哄的，实在不行让他打一顿就是了。干脆下次见到他直接喊义父吧，毕竟凡人都说最不会和孩子置气的就是父母了。

    背后郭云螭默默抱了上来：“哥哥，你是不是也该和我道歉才对。”

    郭豫然的表情有些复杂，父亲仙逝，他和郭云螭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转身轻轻抱住了郭云螭，他似乎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拥抱过自己唯一的弟弟：“云螭，对不起。”

    将头埋在郭豫然颈间，郭云螭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哥哥，以后不要消失不见了，我只剩你了。”

    这样的郭云螭脆弱得像个孩子，郭豫然不禁有些心疼，自己与父亲疏远如陌生人尚且会流泪，郭云螭该是何等的心如刀割。将郭云螭抱紧了些，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应道：“好。”

    无论如何，他会替父亲守护好云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