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後太阳出现了 (第1/1页)

    我的世界，从出生开始便是永夜。

    ***

    伸手不见五指是我的日常，在黑暗的地下室生活，唯一的光是伴随着咒骂声打开的门。

    被打、被骂、被羞辱、被轻视、被怒斥，都好，至少我还有饭吃，有地下室住，有老鼠当我的朋友。

    那两只老鼠是我卑微生命中唯二的喜悦，一只叫大哥，牠可厉害了，只要外出必有收获。我人生中嚐到的第一块巧克力蛋糕，就是大哥在圣诞夜偷来的。甜腻中带点苦味，滑顺中带点毛屑和霉味，真香。

    另一只老鼠，我叫牠希望，因为发现牠的那天，外头应是下着倾盆大雨，地下室成了一座池塘，我与大哥困坐在床铺上发愣，等着水势散去或者等着水淹过我们的鼻眼，反正我们一直都只能等着，什麽也做不了。

    但就在这天，「希望」你出现了。

    在滔滔水势中，你奋命地摆动自己的四肢，艰困地与溺毙奋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和知道，原来我们可以「不认命」。

    我艰辛地抬着双脚，向你走过去，好几次我被水底不知什麽垃圾绊到，扑进水中好几次，喝了好多口脏水。

    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水充满了浓烈地屎尿味。长大後，上了大学，我才知道那味道叫「阿摩尼亚」。

    我捞起大水当中奄奄一息的你，我告诉自己，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就要能逃出去，这是我和你「男孩」与「男孩」的承诺。

    你最後，在大哥JiNg心的照料下撑过来了，我最後也撑过去了。

    大水过後的三天，邻居在清理庭院时意外发现地下室的我，不久地下室的大门伴随着警笛声被敲开。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绑匪，当我还是婴儿时就将我从医院绑走。

    只因为我生父的财富在全球排行，榜上有名，但他不愿为我这个私生子支付任何一毛的赎金，甚至拒绝承认我流淌着与他相同的血Ye。

    我的生母在被生父抛弃後就不知所踪，外传她就是个应召nV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JiNg心策画的怀孕也是为了从生父那得到好处，没想到竟落到不知下落的结局。

    权势、财富是霭霭白骨，更何况拥有惊人财富的父亲，他的双手沾了多少鲜血，怎会在意再多杀一个人呢?

    就这样，我因被绑架而活下来，是福也是祸，在我的「养父母」眼中，我也从价值连城变成了不可言说的负债。

    这些年来，他们养着我就为了再「赌」一把，赌我生父老了，他会珍惜自己的血脉，会愿意为我支付赎金。

    只可惜，这场赌局，他们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

    当我的身世被一一解开时，我并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感觉，即便告知我的大人带着一些怜惜和一堆嘲弄。

    「真是不幸啊!」是他们给我的人生所下的注解，但我并不觉得不幸，因为我可以兑现与「希望」的承诺，离开地下室和暗无天日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很知足了!

    直到离开地下室，深夜我被安置到陌生却温暖的被窝，躺在软绵绵的枕头上时我才痛哭失声，因为当我翻身准备在睡前跟「大哥」和「希望」道晚安时，才发现牠们竟然不在我身边。

    那一晚，我离开了地下室，却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家人，第一个挚友。好痛的代价，如果我不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牠们?

    ***

    走出地下室的日子，在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日子里，我就像候鸟，在季节转寒之际，在不同的寄养家庭间迁徙，我的社工很努力地想为我寻找一个不那麽寒冷的地方，可惜她在这方面有点笨拙，所以我们经常见到面。

    这位社工是「她」，一位笑得灿烂的nV孩，她总要我尊称她一声「jiejie」，可每次我总还是Ai叫她的名字。这样就感觉我和她是对等的。

    第一次接触她，我就像是德古拉，畏惧她的存在，因我在遇见她之前，我不曾感受到温暖，而她就像是一颗突如其来的太yAn，对刚出地下室的我来说就像是对我丢了一颗烫手的火球，使我焦灼，使我招架不住，却又默默上瘾。

    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麽，我只知道，我原本永恒黑暗的世界，因为她的出现，开始有了白天与黑夜。

    我期待每次白天的到来，而且我找到了白天可以不断环绕着我的方法。

    我开始一个季节的周期，在寄养家庭的一开始是和睦的春天，熟悉後是浓烈的夏日，等到她开始要淡出我的世界时，我就会让过往的美好一一凋零，让她不得不在秋末冬初时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yAn光再次照耀，所以我每年的圣诞节都过得很温暖，因为我有巧克力蛋糕和她。

    有一天，她跟我说，她希望我过得好，她希望我要好好学习，未来才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的希望，就是我的目标。

    後来的後来我很努力的学习，很努力地考上了医学院，很努力地想将她留在我未来的人生。

    在那里，永远有她的位子，我给她准备最好的位子。

    ***

    最後一次见面时，她跟我说，她十二月就要嫁到美国，今年没办法一起过圣诞节了，以後也很难再这样见面了。

    我看着她，努力地挤出了微笑，说了一堆口是心非的祝福。

    那天晚上，餐桌烛光摇曳，而我生命中的光就要熄灭了。

    那晚，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很多，就好像她对我的担心有好多、好多……

    那晚，她牵着我的手，就像她当以前牵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寄宿家庭一样。

    「可以不要离开吗？」我鼓起了自己全部的勇气问她。

    她松开了手，认真地对我说：「人生的起点无法决定我的终点。」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否定我的问题，我知道，她要我好好努力，成为一个厉害的医生，然後去美国找她。

    她说，我就做。

    我成了一颗行星，在我的世界里，绕着看不见的太yAn打转。

    有时永夜会回来，我会再被抓回小时候的地下室，但在黑暗中，遗失的希望会出现说：「不要再回到地下室，去找太yAn。」

    牠和大哥推着我出去。

    这次，走出地下室时我发现，我也成了一颗太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