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重则计之深远 (第1/1页)

    议事的大殿坐落在宜客峰峰顶，周围没修建居所。

    往山下去的只有一条开阔道路，两边栽满海棠，三月时节花开正盛。

    一个衣着青袍，身颀体长的男子垂眸站在树下，飘落的花瓣落上他的肩头。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来者。

    阴沉的天色给这一幕增添了几分压抑，对面的人立在阶上，气质冷肃，玄色衣角随风鼓动，绣上去的白鹤振翅欲飞。

    他们之前在战场上碰过几面，相交不多，勉强算得上是相识。

    但还是第一次，彼此以‘沾亲带故’的身份打交道。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审视着对方。片刻之后，阶上男子清冷的声音发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孟柏仪微微一笑：“衣食无忧，仙途平顺，在外人眼中已是理想。”他说着，看向对方的目光渐深：“但好与不好，只有她自己有资格评断，你若真想知道，何必问我。”

    江伏神色微动：“听上去，倒像是在为她抱不平。”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她现在境界如何，修到了哪一步？”

    孟柏仪挥手扫落肩上的花瓣，望着它们飘落的轨迹，“金丹，前段时间破的境。”

    “前段时间破的境......”江伏逐字逐句，于唇齿之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意味深长地眯起眸子。

    “是你。”

    孟柏仪笑了：“你一点也不惊讶，是送她来太吾时便替她做好了打算吧。”

    江伏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我是她兄长，自然要提前为她把路铺好。”

    “不怕我亏待她？”

    “你不会。”江伏转过脸，视线投向远方山峦，似乎在回忆什么，看起来情绪不高。

    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修君子道，诺不轻许，许则为之。清珩道尊为她授印，便是要你照拂她一生。”

    说完，他冷峻的眉眼展缓，“你没拒绝，不是么？”

    孟柏仪思绪随着他的话音飘落到四年前的春日，他与江姜初见时的场景，灰暗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

    他结束授课后回月华峰，刚行到山腰远远便瞧见一个身量单薄的孩子，仰着脸孤零零坐在秋千上，空中飘散的水雾打湿了她的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在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崽，在广阔的天地间寻不到归所。

    他走过去，在她头顶撑起一把伞，却把那孩子吓得双瞳瑟缩。她小脸瘦的吓人，眼睛出奇的大，警惕的看着他，属实不算讨喜。

    “你是谁？”她问。

    颤抖的声线暴露出她的紧张，他笑笑，答道：“我是孟柏仪，月华峰的弟子。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孩子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儿，红了眼眶，她说：“我叫江姜，是明决剑君带我来的。”

    明决剑君...是江伏啊...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印象中那是个高冷少言的剑修，出身昆仑，天赋卓绝。

    他有些疑惑，江伏为何跑到太吾，还丢个孩子在这儿任其风雨欺凌。他这样想着，便去问她，谁知那小孩儿竟埋头痛哭起来，悲痛的哭嚎声透过雨幕传遍半个山峰。

    几百年茫茫岁月，还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无奈的撑着伞守在一旁，等她哭声停止。

    湿漉漉的小狗缩成一团，他后知后觉从储物袋中取出干净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听见她问。

    “生来就被厌恶的人，还有存在意义吗？”

    她双目空洞的望着远方，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游荡在高空摇摇欲坠，只等一阵风来随之飘走。

    十来岁的孩子，为何会如此悲观。他蹲下去，平视她：“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想，但可以明确告诉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厌恶是别人的情绪，跟你没关系，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他伸手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拢紧，放缓声音：“至于人生意义，它本就是模糊的。不要本末倒置的去追寻，而是要感受，就像现在，我遇到了你，知晓了你的名字，我们在雨中对话。在当下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这就是一种意义。”

    “江姜...是吧？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太多你没见过的人和事在未来等着你，它们有好有坏，记得时刻宽恕自己。”

    说完这些话，那个孩子盯着脚下的地沉默许久。有些道理不是她这个年纪能理解的。

    他叹了一声，对她伸出手。

    “现在，跟我回去吧。”

    远处一声惊雷，暗沉的天空下起细雨，墨翠山峦腾升白茫茫水雾。

    孟柏仪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看向身旁的人，风雨中脊背挺直，凌厉不减。

    “今日是她生辰，你不去见见她？”

    江伏语气淡淡：“她未必想见我。”

    孟柏仪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调侃笑道：“下雨不避，你俩杵这儿充景呢？”

    不远处走来一位同穿玄衣鹤袍的男修，墨发高束，瘦窄的脸轮廓分明，眉眼俊逸，勾唇笑着有些痞气。若不是他眼神清正，乍看上去真不似良善之辈。

    江伏蹙眉：“林修？集议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来。”

    “有段感情岌岌可危，我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挽救一下。”林修走过去，站到江伏身侧，问道：“这位是？”

    在江伏看不见的地方他冲孟柏仪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诧异，联想到他刚才的话，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

    听他询问，江伏开口介绍：“这位是清珩道尊首徒。”

    林修点点头，左手持剑横侧与胸前，右手掌心相覆行了个标准的剑礼。

    “昆仑——林修。”

    孟柏仪颔首还礼：“太吾——孟柏仪。”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却还像初次碰面那样介绍自己，江伏没发觉不对，问林修：“你刚才说要挽救感情？”江伏疑惑林修长居昆仑之巅，鲜少与人接触，何时来的什么感情。

    林修单手摸着下颌，眯着眸沉吟一声：“你跟你妹子的兄妹情，算不算？我刚都听到了，今日是她生辰，你这个做兄长的人在太吾，没有理由不去吧。”

    孟柏仪也颔首道：“在凡城十八岁诞辰是孩子的成人之日，意义非凡。”

    江伏冷冽的目光微顿，不自觉的摸向腰间，攒了几年的生辰贺礼都堆在储物袋中，时刻提醒着他这几年的缺席。

    看来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