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芰荷 (第1/1页)

    小美人离开山村后，不知该去哪里。

    他父母双亡、身负血债却不知道仇家是谁，想要鼓起勇气努力生活，却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弃他如敝履，嫌他脏污下贱。

    小美人捂着破衣下逐渐隆起的肚腹，感受到的只有愈加沉重的绝望。暗娼馆里鱼龙混杂，一双玉臂千人枕，小美人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去找对方。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美人在路边休息的时候被一个曾经在娼馆里觊觎过他的大汉认了出来。

    当初他已被另一个恩主包下，场面闹得很不好看，大汉不仅没得逞，反被恩主打断了一只手，由此怀恨在心，如今遇到落难无依的小美人，要强抢小美人回去做妾。

    小美人自然是拼命反抗，无奈累日风餐露宿，身上没有力气，根本挣脱不得，就在小美人将要绝望的时候，一袭白衣从天而降，三尺青锋救下了小美人，正是恰好路过此处的正道宗首徒。

    年轻人丰神俊朗，正气凛然，执剑而立的背影挺拔如松，挡在了小美人身前：“这位小公子既不愿意，你为何强逼于他？”

    大汉心里骂哪来的愣头青，可他也不傻，见首徒身手不凡，便扯谎说小美人是他的妻子，因家里琐事吵架，赌气跑了出来。

    “媳妇，快跟我回去吧，家里还有老人生着病呢！”

    首徒闻言蹙眉，像是犹豫了。

    小美人本就惊惶未定，见大汉满嘴胡诌更是气急攻心，百口莫辩。他下意识攥紧了首徒的衣袖，扑簌簌流着眼泪摇头，“不...我不是他的妻子，救救我......”

    首徒愣住了，木讷的脸上尽是不知所措。

    大汉乘机粗鲁地拽过小美人，狠狠掐着小美人的手腕，骂道：“不要脸的贱货！家里的事怎好让外人插手，快跟我走！”

    “不！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铮——”

    “放开他。”首徒用剑尖指着大汉咽喉，分开两人，见小美人手腕红了一大块，剑尖又近一寸，首徒沉声道：“即使是夫妻，强迫就是强迫，不会变得天经地义。”

    首徒踱步上前，逼迫大汉远离小美人，“你既说他是你的妻子，可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有孕在身？”

    “我......”

    “家中老人病重，你有手有脚，为何不亲奉汤药？”

    “你劝他回去，是做你的妻子，还是做你的奴隶？”

    首徒每问一句，语气便加重一分，剑芒冷冽，掷地有声：“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今天，我都不会让你带走他。”

    被首徒保护在身后的小美人听得几欲落泪，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维护过他了，小美人哭得喘不过气来。

    大汉同样被问的汗如雨下，很快就被首徒赶走了。

    首徒得知小美人无处可去，在征得小美人同意后将他带回了正道宗，细心照料。

    后来的故事水到渠成，首徒对小美人一见钟情，丝毫不介意他的身世过往，对小美人关怀备至，小美人也渐渐被首徒的温柔体贴打动，二人发乎情，止乎礼，嘴上不言，却都默默感觉到了彼此的心意。

    可惜心心相印并没有修成正果，小美人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随着日渐沉重的小腹，时时刻刻折磨着小美人脆弱的神经。

    小美人对首徒撒了谎，当初被救起时他害怕被人嫌弃，便谎称肚里的孩子是亡夫留下的，借此掩藏了自己做过男妓的身份。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最后还是被正道宗的小师妹识破了，“双儿天性yin贱，做个炉鼎也就罢了，大师兄竟然想与你结作道侣，还要传授你本门功法，凭你也配？”

    小师妹胁迫小美人离开，小美人不愿意，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去向首徒坦白。小美人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果首徒知道了真相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这一辈子，他们也再不要分开了。

    或许真的是天意弄人，还未来得及告诉首徒，小美人早产，生下了一个浑身带着血魔气息的婴儿。抱着孩子，小美人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这下，正道宗是彻底容不下他们了。

    他又梦见了那一夜，闪电，暴雨，长阶血流如注。

    首徒跪在台阶前，双臂张开，替匍匐在雨中的他挡住了所有来自师长的刀剑，背影一如山野初遇时挺拔清俊，铮如青松。

    婴儿在怀中安睡，尚不知晓自己的到来招惹了多大的麻烦，他只是紧紧依偎着小美人，小脸儿被雨水拍打，仍然睡得很香。

    小美人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幸的人只有他一个，何必牵连旁人？

    他轻轻俯身，从后面贴近了首徒的耳朵，冻得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雨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首徒睁大双眼，来不及转身，小美人的衣袖贴着他的脸颊擦过，下一刻便抱着孩子滚下山崖，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

    “时雨——！”

    一脚踩空，小仙梓从梦中醒来。

    临近仙盟大会，他总是梦到幻境中经历的事，只是每次醒来后记忆反而会变得更模糊，渐渐的，一些关键的情节他都记不住了，比如首徒的名字，坠崖后他又是怎么得救的。

    小仙梓隐约能感觉到，是天道有意在抹除他的记忆，一方面是防止他进一步篡改剧情，另一方面，现实中的命运和幻境已然大相径庭。他不再是身如浮萍、任人摆弄的小美人，和即将来参加仙盟大会的首徒的初见时间也足足比幻境中提前了三年，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没有人能再将卑贱、yin荡这些屈辱的字眼加在他身上，如果还有人敢不长眼......

    小仙梓提起开了锋的仙梓剑。

    那就把他的舌头割掉。

    仙盟大会，天师府开，修仙宗门和受邀的武林代表鱼贯而入。

    小仙梓按照师父的吩咐，一人一杯粗茶，让他们快喝快滚——他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不代表是个冤大头。这些人明摆着是借法会的由头想乘机窥探天师府的功法秘籍，又摄于天师府的万年威名和一向神秘的作风不敢冒进，如今师父不在，山门中只他一个，以一敌众自然是吃亏的，因此万不能走漏了底细，让狗闻见rou腥，打狗也是桩麻烦事。

    可小仙梓到底是年轻，低估了这群老不羞的厚脸皮。一杯冷茶喝下来，个个儿闭眼胡吹好茶好茶，揣着缺口的杯子就往桃林里钻，一口一句论道斗法，哄着年轻的修仙者随了他们去，热热闹闹开起了法会，支帐篷的支帐篷，开莲座的开莲座，倒比小仙梓办的更像一场正经法会。

    这倒省了小仙梓一桩麻烦，他开启后山禁制，随便桃林里怎么闹，他自去修炼。

    小仙梓盘腿闭眼，十几息的功夫却无法入定。

    他叹口气，睁开了眼睛。

    桃花林下桃花溪，一袭白衣踏水而上，身若飞絮，只一眼就叫他挪不看视线。

    那人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稍稍侧过半边脸，似要转身。仙梓剑立刻带着主人遁入后山，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下意识连关三十六重禁制，一片桃花都别想飞入后山。

    小仙梓又叹了口气，恼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修仙之人最忌妄念，可当他默念清心咒却毫无作用，甚至身体渐渐无法控制的时候，才意识到趁虚而入的不是杂念，而是别的东西。

    他坐在水中的莲花座上，此刻本该清澈透明的湖水变得血红一片，一枝艳丽的芰荷钻出水面，婀娜多姿地爬过小仙梓凹陷的足踝、挺拔的脊背、凸起的蝴蝶骨，最终停在了他玉圆的耳垂旁边。

    小仙梓保持着坐姿，不动声色地问：“妖？”

    芰荷颤了一下，似乎在笑，发出的声音却是低沉磁性的。

    它道：“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