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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见到丘生了，我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忐忑，在小院中看着那口埋了荷花种子的水缸。伯禽出来唤我，我只道让他先睡。

    有那么多想问丘生，有那么多想跟丘生说。上次在洪州丘伯父的故居小筑一别，我以为我们此生再无机会相见，真见了面，却不知从哪一句话说起。

    伯禽说的对，是我想太多，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当年的事，连我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逃离，直到我来了杭州，看见那前任知府因私铸铜钱被腰斩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从没忘，也在血溅满地的那一刻，唤起了我内心深处不敢细想的不安与愧疚。

    十七岁那年夏天，父亲外出忙生意，我住在丘生家，和丘生一起读书。

    后来有一天，丘生的父亲唤他出去，回来趁我不注意一掌击晕了我，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丘生死死地抱在床底下，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搜查的言语流入我耳中。

    “岑勋之子上月溺在湖边没了，大人莫要再搜查。”是丘伯父的声音。

    “丘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以我性命担保。”

    “丘大人的性命，我怎么当得起？我卖丘大人一个面子，还望丘大人也卖我一个面子。”

    我意识到出事了，可丘生死死地抱着我，我嘴里被塞了布条，直到那些动静都没了，丘生才松开了我。

    我们家的宅子被封，全家都被抓走。

    丘生第二天就被丘伯父送去了华山。

    没过几天，我也被丘伯父送上一辆马车，丘伯父塞给我一张身份文牒，让我什么都不要问。我的身份成了丘家仆妇季氏的儿子，老仆妇年老，我与她回老家养老，就这样离开了洪州。

    丘生写信予我，说他已出家为道士，他父亲也已辞官。

    我想回信，却觉得不知如何下笔，想是家中的事拖累了丘生一家，无颜面对。

    后来村里发了鼠疫，季大娘在腿伤上又染鼠疫，没多久就去了。

    粮食短缺，四处都不太平，正逢招兵，我便参了军，想着怎么也是个死，不如就死在那千军万马之中。

    ……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来拾掇自己，理好衣衫，将玉珏佩在腰间。

    快到晌午时我和伯禽骑马去了祥和茶楼，却发现茶楼关了。丘生的马车正在竹林外等着我们。

    伯禽告诉丘生昨日和我一同去西湖边吃了好菜，今日不如去张家茶楼随便吃几个清淡的菜，喝几杯茶算了。

    丘生淡淡一笑，道：“好，听哥哥的。”

    丘生唤了伯禽哥哥，却没有唤我一句岑夫。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叫丘生还是谢老板，想了又想，骑着马却已到张家茶楼了。

    本想着坐下来喝几杯茶再开口也不迟，却在张家茶楼的大堂遇见了周起睿。

    “好巧。”周起睿起身拱手，“几位来喝茶？”

    周起睿说完在我身上看了几眼。

    伯禽昨日刚说过等空闲请周起睿和丘生喝茶，今日我们三人却没有叫上周起睿，碰上了面，场面上有些说不过去。

    “好巧，周老板。”丘生主动开口化解，“今天我做东请曾老板吃茶，一起喝杯茶如何？”

    “谢老板的茶怎敢推脱，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周起睿说。

    要了二楼的包间，说是包间，其实也不过是隔着几道帘子，桌子邻靠在二楼的栏杆边，方便喝茶的人听说书。

    今日说书先生来得早，我们刚坐下，书已经开始说了。

    说的是一则名为《碧青天》的传奇。

    因周起睿在这，我和伯禽也不便问丘生什么，只好喝着茶听说书。期间王云娘先来上了一次小菜。

    传奇的内容并不新奇，不过是那九重青天之上的女神君下凡与凡间皇帝的皇侄偶然生了一段情缘，玉帝令其了却凡尘之事再回天宫的寻常故事，这样的故事与美艳女鬼和穷书生的路数一致，变换个场景身份罢了。

    倒是提起女神君下凡的缘由时，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说是因一段上古未解之情，还算是一场断袖之情，惹得在场听说书的茶客起哄让其说完。

    “天地开，混沌离，一生二，二分阴阳。就说那西极北海有幽冥之神灵恝大神，掌北冥阴路，此路通向极幽之地。而那云霄神树之上便是神凤大神，掌光明太阳，照耀万物。”

    “神凤偶见北冥有一团黑气，振翅而飞欲看个究竟，盘旋于北海之上。俗话说，天上飞的鸟见不到海里游的鱼。二神入梦，神交过后，神凤欲请灵恝出海相聚，怎料振翅飞翔之时，凤羽上不灭的太阳真火落在北海面上，燃起一片火海，烧得那海中千万幽灵痛不欲生。”

    “灵恝怒，出海挥尾驱赶神凤，神凤却觉自身一片真心，遭灵恝如此厌弃，便与之相斗。两神一同寂灭，只剩最后一缕残魂，残魂入世轮回，投在那元荣国，一个投成将军之子，另一投成将军之徒。两人青梅竹马，神凤屡次救得灵恝性命，灵恝大神此世十分倾心，本是一段绝好情缘，怎料神凤这一世钟情的竟是自己的师父轩辕大将军，只想与师父一同告别朝堂之事，一人一马，纵歌江湖。而那轩辕大将军来历却也不简单，是轩辕黄帝在尘世最后一缕血脉。玉帝恐凡尘因之再起霍乱，便派下碧青神君守着两位大神。”

    “世事难料。促成了灵恝神凤之情缘，碧青神君自己却也惹了一段凡间情缘…”

    说到两人如何青梅竹马之时，我忍不住看了看丘生，丘生仍是那副淡淡的笑颜。

    收回目光，和周起睿的眼色撞上，他拍了拍手，说道：“好故事。凡事都有其因果，上一世神凤钟情灵恝，这一世灵恝还情神凤，好一个轮回。有些情，便是命中注定。”

    伯禽拿起茶壶给周起睿倒茶，“不过是书生杜撰的罢了，情这东西，要两情相悦才好，我却觉得既然都已轮回忘却，不如各自过好，相忘江湖，何必强求在一起。”

    “怎能算是强求？”周起睿接过茶，“两人最终不也成了一段情，只是那神凤表面钟爱师父的好，不知自己心中至爱实则是灵恝。”

    “确实，青梅竹马的情谊，怎能忘却。”丘生道，“不过只是个故事，故事罢了。听闻周夫人爱听书，没想到周老板也爱听这样的故事，此前祥和茶楼的刘先生说过一出《黄泉幽花赴笑泉》不错，下次得空我请周老板去听。”

    周起睿变了脸色。

    伯禽又接话道：“听说周老板家的千金已六岁了，妻女双全，甚好甚好。不像我义弟，将到而立之年，却还独身一人，我这几天寻思着给他说个好姑娘，两位老板有合适的不妨介绍介绍。”

    周起睿又变了一番脸色。

    我赶忙抬手要敬周起睿的茶，却不想王云娘恰好来上最后一道菜，撞翻了她手里的菜，汤羹浇了她半身我半身。

    “岑…义弟…”伯禽放下茶碗，“赶紧拿手巾来。”

    “秋泩，没事吧？”周起睿站了起来。

    丘生已递过来一张手巾，我接过手巾。

    王云娘即刻蹲下替我擦拭，念着：“曾老板，都是我不小心。”

    张老板和其他伙计听见动静上来，见了这场景，伙计收拾地上的碗盆，张老板躬身致歉：“抱歉抱歉，曾老板，云娘才来茶楼不久，毛手毛脚的，曾老板这身衣裳我来赔。”

    “是我撞了王姑娘，不必…”我伸手虚推王云娘。

    王云娘停下，仍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我腰间吊着的玉珏。

    “王姑娘，怎么了？”我问。

    王云娘竟然从心口处拿出一块一样的玉珏，说我是她的未成亲的相公。